油罐车混用背后，4个几乎无解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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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讨论背后原因之前，先捋清楚几个关键事实：

1.油罐车混装化工原料和食用油的情况切实存在，有新京报报道为证。由于中储粮和监管部门的调查还在进行中，目前没有扎实证据表明这种操作在食用油领域长期普遍存在，但可以肯定不算孤例。

2.油罐车装运化工原料后未经清洗就装食用油，这种做法对公众健康的伤害是显而易见的。无论当前国标是推荐性标准还是强制标准，它都应该被严厉禁止。

3.目前已经可以确定新京报曝光的问题大豆油最终流向了食品企业，并非网传用于工业加工。视频博主@高剑犁通过油罐车车牌号查询了GPS轨迹，证实其中一辆冀E5476W油罐车送货到了陕西省汉中市新力油脂公司，该公司生产销售食用油。

不过呢，以上这些信息你看其他媒体或者公众号也能知道，我还是希望和大家分享一些没那么多人知道的知识和没几个人敢说的观点。油罐车混装是一个恶劣的结果，它的直接原因当然是食用油生产企业对油罐车查验流于形式，食用油流通企业和油罐车司机为省钱罔顾食品安全不洗罐子。但是在背后，还有几个更深层更难解的困境。

第一，卡车司机的困境：没有公司也没有工会，卡车司机是我们这个社会的红细胞，负责把社会肌体需要的各种物质运输到精准的部位。然而在中国，红细胞们自身却一直挣扎在缺氧的边缘。

油罐车、冷藏车、拖挂车……中国最高峰时有3000万卡车司机，目前也有接近2000万左右，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单打独斗的个体户，既不隶属于某家公司可以交社保，也不归属于某个工会可以维护行业权益。这就导致了几个和油罐车混装有关的结果：

订单太随机且不饱和，卡车司机其实从来不怕辛苦，他们怕的是白跑一趟，也就是返程空载。

一辆油罐车如果专车专用，一直用来运大豆油那当然是最理想的情况。可现实中，一车大豆油从产区A运到消费区B之后，是很难在返程的时候装一车食用油从B地到A地的，所以司机就需要自己去找到一个订单避免返程空驶。

这个订单有可能是煤制油，有可能是塑化剂，总之司机是不会挑订单的，因为他也没得挑，只要不空载不亏钱，不管是什么他都愿意拉。作为个体的司机，能接触到的信息非常有限，接到什么订单主要靠运气和人脉，很难有选择的空间，更不能奢求运力的科学配置了。

货运订单平台可以一定程度上解决信息匹配的问题，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运价的无限内卷，一直卷到大家都只能挣扎在温饱线上。运价压太低且收钱没保障，作为个体的卡车司机在面对客户时，一方面议价权处于弱势地位，另一方面经常还会碰到客户拖欠、赖账、纠纷等情况。这种时候，作为个体的卡车司机要去跟客户（通常是公司）谈判、维权，通常都是很难的。一句话，背后没人，上面也没人，就很难避免被欺负。

在这种情况下，卡车司机和发货的客户日常都处在一种互相提防、斗智斗勇的状态，而不是互相合作长期共赢的状态。很不幸的是，洗罐子这个事就成了油罐车司机和客户斗智斗勇的工具。

处罚风险高且难维权，卡车司机在全国各地跨省市运输，这个群体本身当然经常有超载、超速等违章问题，但即便是规范行驶，也经常被地方政府当成移动的肥羊，用各种名目开出高额罚单。

不合理的限速路段，不合理的处罚标准，收费站恶意刁难绿色通道等，都是卡车司机会遇到的共性问题。按理说，推动这些问题的解决是需要由工会或者行业协会出面去和地方政府交涉的，然而我们都知道，这种机构在中国卡车司机群体中是不存在的。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卡车司机普遍缺乏对法规的敬畏之心，在很多司机看来，有些法规的存在目的就是为了罚款，逃得过是本事，逃不过就认倒霉。油罐车运输食用油之前需要清洗，在这些司机看来就是一项“逃过就是赚到”的规定。

然而，卡车司机个体化运营和缺少行业工会这两个事情在中国社会几乎是无解的。而且，这两个问题真正解决之后带来运输价格的全面抬升，可能也是政府和公众不愿意面对和接受的。

第二，中国大豆油产业的困境：

大豆双轨制下品牌与品质脱钩，所谓大豆双轨制，指的是非转基因大豆和转基因大豆的来源不同，价格不同，公众认知不同，在同一个大豆油行业里形成了两条泾渭分明的市场路线。

然而，转基因大豆和非转基因大豆榨出来的大豆油，在营养价值和食品安全层面其实是完全没有差别的。

这种反差就造成了一个非常诡异的市场现状，就是市场上几乎所有“品牌大豆油/调和油”都在依靠“非转基因”的标签来标榜品质，虽然他们的大豆油本身并没有没有任何品质优势，反而是原料成本要高出一大截。

凡是你听到过的，有印象的大豆油品牌，都在主打“非转基因大豆油”，似乎这才是社会的主流。

但市场现状其实是完全相反的。据国家粮油信息中心数据，2021年中国大豆油消费量1620万吨。据中国大豆产业协会数据，中国每年非转基因大豆油消费量约80万吨。

也就是说，非转基因大豆油以不到5%的实际市场份额，占据了消费者绝大部分的品牌认知。

这种倒挂现象导致占据我国大豆油市场绝对主流的转基因大豆油一直以来无法建立品牌优势，无法享受品牌溢价。

在批发端，散装大豆油的出厂价低至4元/斤，地里种出来的大豆油比地下挖出来的汽油还便宜，几乎是贴着成本的极限在卖油。

没有品牌效应，利润又压得极低，从经济规律来说，你就很难指望这些大豆油厂家会很严格地保障产品质量和食品安全。某种意义上来说，大豆油不安全的现状，崔永元亦有重大“贡献”。

第三，中国食品安全监管的困境

社会力量无法介入，集体索赔不被允许

其实说起来，任何国家都会有食品安全问题，但在不同国家制造食品安全问题的风险和代价却有着天壤之别。

首先是食品安全问题被发现的风险不同。在正常的国家，食品安全监管主要是政府的责任，但是媒体、社会组织、律师、较真的消费者，都会成为监督食品安全的重要力量。食品企业不仅要被政府和法律管着，也要被全社会的目光盯着，任何厂家想要搞点黑心的操作就得掂量掂量能不能藏得住。

但是在有些国家，社会力量是不被鼓励参与食品安全监督的。举两个例子：

一个是很多有资质的质量检验机构是不接受个人送检的，给再多钱也不帮你测，原因是“避免造成社会秩序混乱”。另一个是职业打假人的赔偿诉求经常是得不到支持的，原因是为了避免“有人通过打假行为牟利”。

缺少社会力量的监督，食品安全监管的责任就全部压在了政府的肩上，而政府行政力量有限，通常只能从两头入手，一个是制定法规和标准，一个是在市场终端做抽查。至于更复杂的食品流通渠道，食品安全监管的力量其实是相对很薄弱的。

油罐车混装化工产品和食用油，正是出在浩如烟海的食品流通环节。不客气地说，完全靠政府管住这所有的环节，是完全不可能的。

肯定有人会问，既然混装了化工产品，那在食用油产品中肯定会有残留，为什么没有检验出来呢？

这是因为任何食品安全检验都是要有“目标物”的，也就是你怀疑里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就去检查这个项目。具体到大豆油，通常都是检测总酸价（看有没有酸败），水分含量（看有没有掺水），再严格一点的可能会查常见重金属含量和黄曲霉素含量。但是，有谁会想着去检验大豆油里的柴油含量呢？化工原料千千万万种，在未知的情况下是完全没办法“全面体检”的。

食品安全领域一直有句话，叫食品安全不是检测出来的，背后就是这个道理，因为检测项目始终是有限的，而潜在的污染物也是无限的。

要真正保障食品安全，就必然要依靠更多元的社会力量来参与食品安全的监督。

再有，在有些国家的食品安全违法成本极低。以这一次查出的食用油混入煤制油为例，如果后续查实后要处罚涉事企业，大概率是停业整顿加罚款几十万的处理，个体的消费者是很难得到赔偿的。

如果换一个法律环境，换一个存在集体诉讼机制的环境，食用油厂家敢这么做，被曝光后必然会面临集体诉讼。凡是买过该品牌食用油的消费者都可以参与索赔，单个人可能赔得不多，但几千几万人，一定能让黑心老板倾家荡产。

对于食品安全保障来说，集体诉讼绝对是大杀器级别的存在。

那这么有效的震慑工具为什么不用呢？一是为了优先保障企业发展，二是为了所谓“社会稳定”，总之，在短期内是看不到解决希望的。

所以才说这是几乎无解的困局。

第四，新闻媒体的困境

舆论监督从媒体天职变成了千夫所指

媒体顶着巨大的上级压力，几乎是舍得一身剐来做一点真正有料的食品安全监督报道，却不料上级还没出手删帖，正能量网民先不干了，说新京报这是收了境外资本的钱，故意打击中国的央企，目的就是为了抹黑中国品牌，抢占中国市场。

就……特别讽刺，也特别悲凉。

舆论监督本来应该是公共媒体的天职，但这些年的舆论环境变化大家有目共睹，有勇气且有能力开展监督报道的媒体已经极其濒危。更惨的是，舆论监督不仅不被领导喜欢，如今还不被受众所欢迎。

就真的是很难用正常人的思维来揣度这些正能量网民的心态：到底是保护央企的名声重要，还是自家炒菜的食用油安全更重要？或许，一个完全没有媒体监督报道的世界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因为那样一来，他们就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每天吃的食用油还会有这样的风险，就可以作为一名骄傲的中国人度过安心的一生。

很显然，这个媒体的困境也是几乎无解的。在上面这些困境都几乎无解的前提下，食用油的安全会不会还有其他我们尚不知道的“行业公开秘密”？整个社会的食品安全还有多少我们未知的风险？

我个人对此相当没有信心。一点建设性意见：认识到存在这些难解的困境，并不是为食品安全问题找借口，更不是要从此摆烂放弃监督和改善的努力，而是要我们每个关心自己和家人健康的个体，在各自的领域守住底线，推动改变。为了一个安心吃油的明天。

转载自该公众号，在当前管理体系下，无解的何止这个，首先经济建设为中心时代正确性已经消失，必须要转向道德或者法律体系。